雨是在半夜来的。我蜷在值班室,听瓦沟的水像算盘珠一样噼啪落下,忽然被另一种声音捉住——“呜——叮——”隔着窗,远远地,像有人在云端拨动生锈的琴弦。我翻个身,心里咯噔一下:那是旧食堂的烟囱,十年没人理它,今夜居然开口唱歌。
第二天一早,雨脚收了,校园浮在淡雾里。我循声绕到后院,抬头望——砖砌的烟囱披着爬山虎,顶端破洞里悬着一截黑线,风一过就晃,发出刚才的怪声。孩子们早已围在屋檐下,七嘴八舌,说是“烟囱成精”。我清了清嗓子,宣布:本周科学课,只做一件事——捉住这个“风铃手”。
小铗第一个报名。他平时兜里揣的不是螺丝刀就是胶布,梦想成为“乡村钢铁侠”。只见他腰系麻绳,脚蹬砖缝,猴子一样爬上屋脊。手机镜头对准洞口,我们屏息仰望。画面里,一根生锈的齿轮卡在砖缝上,下头吊着半只易拉罐,边缘被风削成锯齿,轻轻撞击砖壁——“叮!”原来如此:气流穿过破口,伯努利效应让气压骤降,罐片被吸过去,又在弹力作用下回弹,于是有了“呜——叮——”的二重唱。
谜题解开了,却没人愿意坐下来。小铗晃着齿轮喊:“老师,让它唱首完整的!”我心底一热,点头批准。孩子们把六根自行车辐条剪成不同长度,用螺母串成“音阶条”,装进新易拉罐,做成“蒸汽风铃”。又拿来纸箱、雨布和皮筋,自制“空气炮”——一拉皮筋,圆孔喷出定向气流,可强可弱,像给烟囱配了隐形指挥棒一样。
周五黄昏,汇演开始。屋顶成了舞台,夕阳把烟囱镀成金红色。小烟负责拉绳,小铗把风铃伸出洞口,我举着纸箱炮口,一声令下——“放!”雨布鼓起,白气喷射,“呜——”低沉的风声先起,紧接着“叮、咚、当——”金属条依次震动,清脆的音阶顺着烟囱滑下,在校园里盘旋。孩子们仰着头,嘴巴张成“O”形,仿佛看见一列古老的蒸汽火车穿云而过。
最后一音消散,齿轮在风里轻轻摇晃,像对众人点头。我们把旧件擦净,与新风铃并排挂回洞口,取名“时光二重奏”。烟囱不再神秘,却继续歌唱——提醒每个路过的人:废旧里也能长出音乐的蒸汽,只要有人愿意递上一片会响的金属。
夜里,我回宿舍,风又起。远处传来“呜——叮——”的声音,比先前更温柔,像老朋友打招呼。我闭上眼,心里默默回信:
“嗨,风铃手,谢谢你教会我用空气写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