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的哨子刚吹到一半,操场的露水还挂在狗尾巴草上,像谁撒了一撮碎盐。我拎着录音机,踩着“运动员进行曲”的拍子,把六年级的小乐推到旗杆前——今天他是升旗手。小乐因会学斑鸠叫,被同学封为“林间广播站”,此刻他挺胸抬头,旗绳握得紧紧的,像攥着一条会游动的红龙。
国歌前奏响起,国旗刚爬到一半,意外“啪”地发生:一只灰麻雀被风扔过来,不偏不倚地落在不锈钢旗杆顶端,小爪子一扣,尾巴一翘,恰好挡住红旗的半张脸。全场瞬间安静,只剩下音乐空转,像鼓手忘了敲鼓一样。
“呀——”玉米丫先破功,指着旗杆大笑,“麻雀也想当护旗手!”队伍立刻扭成麻花。我脑子里的应急预案还没翻页,小乐已经“唰”地敬了个队礼,嘴里小声嘟囔:“鸟同志,请让让!”孩子们笑得更欢,我的威严像被戳破的气球。
也罢,上一节“活体班会”吧。我关掉音乐,示意立正,压低声音:“升旗是什么?”“敬礼!”“那麻雀该不该敬礼?”“该——”拖腔像一群小公鸡。我顺水推舟:“好,咱教它。”
于是,操场上出现滑稽一幕:三十七张小脸仰成向日葵,齐刷刷抬手,向一只麻雀行队礼。露水从草尖坠落,砸在球鞋上,“啪嗒”一声,像给仪式加了个鼓点。麻雀似乎被这阵势吓到,小脑袋左顾右盼,却迟迟不肯飞。我轻声说:“唱国歌,让它听听祖国的声音!”
“起来——不愿做奴隶的人们!”童声炸起,惊起操场边缘几只白鹭。麻雀终于松动爪子,扑棱棱掠过红旗,像给绸面让出一条通道。国旗瞬间舒展,“呼啦啦”升到顶端,在晨风里翻成一片红色海浪。孩子们保持敬礼,目光追着鸟,直到它变成一只会飞的逗点,消失在远山的竹林。
礼毕,我清清嗓子:“今天谁是最合格的护旗手?”“麻雀——”他们拖长声音回答。我笑着摇头:“是你们。你们用歌声请它让路,用尊重教会它礼貌。国旗升上去的是红色,落下来的是尊重,懂吗?”“懂——”这次回答整齐响亮,连露水都跟着颤了三颤。
回教室后,我布置特别作业:把“麻雀升旗”写进日记,题目自拟。交上来的作业五花八门:《会敬礼的鸟》《旗杆上的淘气包》《我和麻雀的约定》……玉米丫写:“麻雀站在杆顶,是想告诉我们:祖国连小鸟都包容,何况调皮的孩子。”读到这里,我心里“叮”地亮了一盏小灯。
第二天,校园广播站把这件事播报出去,孩子们兴奋得像自己上了电视。后勤师傅想给旗杆加个“防鸟球”,我摆手:“留点空位,让下一届麻雀也有机会当护旗手。”师傅哈哈一笑,收起了扳手。
周五班会,我们学了一首新童谣:
“麻雀小小旗杆高。”
见了国旗让一让;
宝宝大大手儿举。
向着祖国敬个礼。
孩子们边唱边比画,小乐即兴配背景音:“啾——啾——”教室瞬间变成林间晨会。
月末,我把那天的照片洗出来,贴在宣传栏:红旗顶端,麻雀缩成小黑点;下方,三十七只小手举成一片小树林。标题只有八个字——“旗升上去,尊重落下”。
夜深人静,我回望操场,旗杆孤零零,却像一根巨大的铅笔,在星空这张黑板上写下:教育不必正襟危坐,有时只需让一只麻雀,教会孩子们什么叫“给祖国让路”。
下次升旗,如果它还来,我会笑着对它说。
“欢迎你,编外护旗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