课后服务时间，刘话梅来办公室递上一张纸条，标题上写着“报修单”。她说教室那扇旧木窗关不严，风一吹就吱呀叫，影响写作业。我打量这女孩，11岁，话比手快，课堂上曾因“话痨”被点名多次，“双减”后我试着不再当众批评，她反而安静了几天。现在看来，是把话攒起来，换成了一张报修单。

“你自己量过？”我问。她点点头，从兜里摸出卷尺：“窗框变形3毫米，合页缺1颗螺丝。”数字精确，像一道应用题的答案。她接着报告：“我话太多，管不住嘴，申请物理隔离——坐窗边。”我怔了一下，这哪是报修窗户，分明是孩子在自我诊断。

我去仓库翻找配件，在最底层找到旧木螺丝，3颗，螺纹几乎磨平。刘话梅盯着螺丝，眼神像见了古董一样。我递给她一把十字螺丝刀：“自己拧，拧不紧再报修。”她接过工具，指尖在木柄上摩挲，像在确认某种newly granted的权力。

教室里，她踩上板凳，对准合页，一下一下地拧。铁器与木头咬合，发出闷闷的“吱——呀——”声，原本的刺耳变钝了，像话到嘴边被生生咽回去。拧完最后一颗螺丝，她试了试窗扇，窗仍留3毫米缝隙，风能钻进，但异响降低七成。她跳下板凳，鼻尖上有汗：“老师，修好了，但关不严。”

我说：“那就留缝，算通风口。”她眼睛一亮，像找到了解题的第二种方法。验收时我俩在报修单上签字，她签得郑重，一笔一划。我在备注栏写：“允许留3毫米缝隙，作为话匣子开关。”她看了笑，露出一颗小虎牙。

后来那扇窗成了班上的特殊景观。刘话梅的话还是多，但只在窗边的3毫米里“通风”，不影响课堂。她甚至把螺丝刀挂在了自己课桌侧面，说下次话太多，就自己拧自己。我检查过，那螺丝从没再紧过半分，也没松过半分。

期末，学校统计课后服务成果，我提交这张报修单。领导皱眉：“这算什么成果？”我指着那3毫米缝隙说：“孩子自己找到了开关，教师只是递了把螺丝刀。”

那张维修单现在还贴在办公室墙上，状态一栏写着“未完结”。刘话梅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：“下次话太多，我自己拧自己。”我接着批注：“螺丝刀归你保管，别拧太紧，留3毫米给风。”

教育这件事，有时不需要换铝合金门窗，也不需要天天擦玻璃。旧木窗有旧木窗的好，它关不严，但能让风进来；孩子的话匣子也一样，不必焊死，留条缝，让他们学会自己拧螺丝，自己掌控开合的刻度。“双减”减掉的，或许就是那把本应由教师拧得死紧的扳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