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,在三年二班的黑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我握着半截粉笔站在讲台边,看着台下三十六双眼睛——那些清澈的眸子里,映着窗外的蓝天,也映着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好奇。
触摸文字的温度
那天我学了“暖”字。我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这个字,转身问:“除了天气,还有什么东西是暖的?”
孩子们愣了片刻。小薇怯生生地举手:“妈妈的手掌。”
“冬天的火炉。”后排的男孩补充道。
“小狗刚睡醒的肚子!”不知谁喊了一声,教室里漾起轻轻的笑声。
我拿出准备好的牛皮纸袋,让孩子们轮流伸手进去触摸。袋子里装着晒过的棉絮、温热的鹅卵石、装着温水的杯子。每张小脸在触碰到那些物件时,都会浮现出不同的神色——有的恍然,有的惊喜,有的眯起眼睛像在回味某个熟悉的瞬间。
“现在,请把你们感受到的‘暖’写下来。”
笔尖沙沙作响。不再是千篇一律的“阳光很暖”,而是“爷爷泡的茶透过瓷杯传到掌心的暖”“小猫呼噜声震着手心的暖”“橡皮擦摩擦作业本时渐渐发热的暖”。
原来,当一个字从字典里走出来,住进孩子的生命经验里,它便开始有了呼吸和心跳。
给想象松绑
周三的作文课,我收起命题本,只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月亮!”“盘子!”“车轮!”“奶奶的老花镜片!”
答案像春天的蒲公英,轻轻一吹便散落满堂。我继续在圆上加了几笔波浪线。
“现在呢?”
“被风吹皱的池塘!”“奶奶额头上的皱纹!”“唱片上的纹路!”
有个一直沉默的女孩小声说:“像时间一圈圈走出来的脚印。”
我心头微微一震。走到她身边,看见她在本子上写道:“这个圈是外婆的顶真,里面的波浪是她缝补岁月时,针尖在布料上走过的山路。”
那天放学后,我批改作文到很晚。窗外月色如水,而孩子们笔下的那些“圆”……有的变成蜗牛背上的小房子,有的化作童年滚远的铁环,有的成了妈妈的煎荷包蛋——灯下闪着稚嫩而动人的光泽。
在缝隙里种诗
学校围墙的砖缝里,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蒲公英。课间,孩子们围着那点鹅黄叽叽喳喳地说话。
“它是怎么挤出来的呀?”
“砖头会不会疼?”
我把问题抛回去:“如果你是这朵花,会想对砖缝说什么?”
第二天,我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叠小纸条:
“谢谢你留了一条缝,让光找到我。”
“我要开得小小的,不把你撑疼。”
“等我变成降落伞,带你的故事去远方。”
我们把纸条贴成蒲公英的形状,贴在教室后墙。从此,“缝隙”不再是残缺的代名词——作业本上的橡皮屑被叫作“雪花的提前报到”,黑板擦划过留下的淡痕成了“粉笔的灵魂还没有走远”,就连那个总写错别字的孩子也说:“我的字里住着一些调皮的小精灵,它们偶尔会换衣服穿。”
期末最后一课,我问孩子们这学期最大的收获。一个平日不善言辞的男孩站起来,认真地说:“老师,我以前觉得文字是关在格子里的囚犯。现在知道了,它们是长着翅膀的种子——只要风来,就会飞。”
窗外,梧桐叶正一片片离开枝头,旋转着,飞舞着,以最美的弧度落向大地。而我知道,有些种子已经起飞,正在三十六颗心里,悄悄生出嫩绿的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