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蜻蜓飞过课堂
发布时间:2025-11-07 11:35
作者:陈伟
来源: 襄阳市襄城区玉皇小学

午后的空气像熟透的蜜糖,稠得化不开。蝉鸣从窗外梧桐的叶隙漏进来,与粉笔灰一同在光柱里浮沉。孩子们正埋头抄写黑板上的词语,忽然,一道碧影掠过窗棂——一只蜻蜓误入了我们的教室。

它悬停在吊扇投下的阴影里,四翼震动成模糊的光晕。四十双眼睛瞬间被点亮,像平湖投石,涟漪四荡。我本想制止骚动,却见小池已悄然摸出昆虫观察本,笔尖悬于纸面,目光追随着那道轨迹;小蘅攥紧了彩笔,在草稿纸上快速勾出流线型的轮廓;而小溯,那个总将为什么”衔在嘴边的男孩,早已举起了手:老师,蜻蜓不累么?它为何不会碰壁?”

我放下教鞭,轻声说:”许它一节课吧。”

于是,这方方正正的教室成了临时的观生台。小池的本子上渐次填满:十二点十五分,蜻蜓栖于日光灯管,翅振每分钟约三十次;十二点二十二分,它掠过第三组第四排,气流拂动了小蘅的发梢;十二点三十分,于黑板左上角画出一个完美的“8”字。他的记录精确若科学报告,却写满了稚子的惊呼。小蘅的画纸上,蜻蜓的复眼被放大成无数六边形棱镜,映出四十张仰起的小脸,她特意用淡绿晕染翅缘:瞧,阳光穿透时是鎏金的。”

而小溯的问题如连珠:蜻蜓看得见我们么?‘它食什么?’它娘亲在何处?”我不急于应答,反将问题掷还于空气中。孩子们便七嘴八舌起来,有人猜它啜饮花粉,有人辩它只饮水露,直到小池翻过本子的背面,读出他先前记下的一段话:蜻蜓稚虫栖于水底,需蜕皮十一至十五次,方生得双翅。成虫寿仅数周至数月,然稚虫期可逾两年。”

教室倏然静了。孩子们望着那盘旋的生灵,眼里涌起异样的潮汐。我借机引渠:若将它囚于掌中,能活几时?”小溯摇头:它会死,因失了自由。”小蘅补充:它属于云天与池塘。”小池则于本上写:它飞入非为被观,它是迷了归途。”

下课前,我们关了吊扇,打开南北窗,形成对流的风。我用纱网轻引,蜻蜓顺着气流滑向窗牖,在框上停驻三秒,似作别。那一刻,阳光恰好斜切入室,翅上网状脉络清晰可见,像一帧微雕的舆图,记录着它短暂而浩荡的生命历程。小池喃喃道:”蜻蜓之翼划过教室,留下对生命的敬意。”我怔了怔,这正是我想说而未说的。

傍晚,我收到了孩子们的功课”。小溯写道:蜻蜓教我们珍惜自由,敬重每一桩生命。它的稚虫在水泥中苦候两年,才换得两个月的翱翔。我们有何理由不善待?”小池绘了一张示意图,标注蜻蜓的飞行原理——不对称的翅振产生涡流,使其能悬停、倒飞,乃至直升直降。他在末尾添了一行小字:原来科学与诗并不矛盾。”小蘅则送来一副水彩:碧荷之上停着一只红蜻,背景是模糊的窗影。她说:先生,我画的是它归家后的模样。”

收好这些功课,我忽然明白,教育最动人的刹那,从来不是知识的灌注,而是当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偶然相逢,激发出对世界的好奇、对生灵的敬畏。那只蜻蜓不是误入者,它是信使,用透明的翅翼告诉我们:最好的学堂不在四壁之内,而在万物有灵且美的吐纳之间。

窗仍开着,晚风送入栀子花香。我知道,明日会有更多孩子带着观察本与画笔,去迎接下一位不速之客。因为有些课,一旦开始,便再也不会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