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风刚吹过稻田,麻雀就黑压压地飞来了。它们像一群逃课的小精灵,落在稻草人的破草帽上,叽叽喳喳地嘲笑:“喂,老木头,你怎么还不会动?”
我站在教室门口,攥着仅剩的半截粉笔,心里替稻草人害臊。那家伙是我和学生去年十月扎的:两根竹竿当骨架,旧校服做外套,草帽是校长退休留下的,帽檐上还有“1998”的褪色红字。一年日晒雨淋,稻草人瘦了一圈,草帽也塌了半边,活脱脱一个没睡醒的哨兵。
鸟不怕它,孩子们却舍不得它。“老师,再给它一次面子吧!”大嗓门的南瓜妞——她因能吃南瓜而得名——晃着我的胳膊。我眯眼看稻田,穗头正灌浆,一粒粒绿珍珠晃啊晃,晃得我心口发痒:行,上一堂“土味科技课”!
午休,我们钻进器材室寻宝。灰尘在光束里跳舞,照见一块废太阳能板、一个旧手机、一根充电线,还有去年科学节剩下的蓝牙小音箱,像被时间遗忘的杂牌军。我拍拍它们:“就你们了,给稻草人装颗‘心’!”
孩子们瞬间沸腾了。麻雀张——因为他能学会七种鸟叫——负责录音。他站在田埂,双手合在嘴边,先“啾啾”两声试探,再猛地拉高:“嘎——”麻雀吓得腾起一片,他得意地笑:“录到正版警报!”
南瓜妞把太阳能板绑在竹竿背后,像给稻草人背了个小盾牌。红薯杰最细心,用透明胶带一圈圈缠紧手机防水,再塞进胸口旧校服口袋,只露摄像头当“眼睛”。一切完毕,我们齐刷刷后退三步:破草帽、烂校服、光脚丫的稻草人,突然多了一丝“未来战士”的滑稽。
第二天清晨,我踩着露水去验收。太阳刚探头,太阳能板就闪着橙光。手机早已充满电,蓝牙音箱挂在腰间,像挎着一把会唱歌的枪。我悄悄躲进槐树后,攥着遥控器——其实只是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——心里比第一次公开课还忐忑。
七点整,麻雀准时打卡。它们黑云般压向稻田,落在稻草人头顶,你一言我一语,像在讨论“今天吃哪穗”。我拇指一滑,音箱瞬间炸响:“嘎——”麻雀张的“正版警报”划破天空。鸟群惊起,像有人朝天空撒了一把黑芝麻。
可没过十秒,几只胆大的又折回来,落在稻草人肩上,歪头打量这只会叫的“新朋友”。我偷笑,换第二招:手机循环播放孩子们提前录的“人话”——“嘿,走开!嘿,走开!”声音稚嫩,却带着不容商量的认真。麻雀终于扑棱棱地飞远,稻田恢复宁静。
第三天,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一大早,村口瘸腿的李爷爷拄着拐杖晃过来,身后跟着七八个老头,每人都拎着马扎。他们往田埂一坐,像看大戏一样。我忙迎上去,李爷爷咧开缺牙的笑:“听说你们稻草人会说话?咱来瞅瞅热闹。”
我只得现场直播。麻雀一落,我按下播放键,音箱里传出南瓜妞清脆的吆喝:“麻雀,去吃麦地那边的虫,别来偷我们的米!”老头们笑得前仰后合,皱纹里夹着阳光。李爷爷拍着大腿:“这哪是稻草人,这是稻田里的‘小广播’!”
从那天以后,AI稻草人成了村口的新景点。清晨,它的“节目单”不断更新:周一放鸟叫,周二播课文朗读,周三来段黄梅戏《女驸马》……太阳能板兢兢业业,把阳光转成电流,也转成孩子们的笑声。麻雀偶尔还来,却只是站在电线上听戏,不再猛啃稻穗。
转眼六月,稻穗低头,像做错事的孩子。我领着学生去田边测产,拨开沉甸甸的稻浪,看见那只破草帽依旧歪戴,帽檐上的“1998”被雨水晕成一朵淡粉的花。南瓜妞摸摸竹竿:“老师,它算合格哨兵吗?”我逗她:“虎口夺粮,战绩可查,当然合格!”
黄昏,我们把音量调到最小,让音箱里传出轻轻的心跳——“咚、咚、咚”,像稻粒在灌浆,也像我们的希望在鼓翅。远处,麻雀排成一行,掠过晚霞,竟有几分诗意。我忽然明白:所谓AI,不是高大上的芯片,而是阿杰的胶带、南瓜妞的太阳能板、麻雀张的嗓子,更是孩子们愿意动手的热情。
收稻那天,我们给稻草人换了一顶新草帽,旧的那顶被我挂在教室后墙,帽檐下写着一行小字:
“嗓子是旧的,喊出来的却是新的希望。”
下课铃响,我走出教室,仿佛还听见田野里传来那声带着电流味的“嘎——”。我知道,明年的麻雀还会来,但我们的稻穗已经学会在风里沙沙回应:
“别怕,我们有会说话的稻草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