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故意把本子落在讲台时,教室里只剩风扇吱呀。那年我用过的旧错题本,纸页泛黄,字迹粗粝,封面写着——“数学错题”。没有署名,没有班级,像一艘被悄悄推下水的纸船,等待不知方向地漂流。
第一天,它纹丝未动,孤零零地躺在粉笔灰里。第二天早读,我瞥见李若寒拿起来翻了翻,嘴角轻撇,大概在心里嘲笑上世纪的解题速度。第三节下课,本子消失了,我的心却悄悄亮了一下:流浪开始了。
傍晚,我在后排柜桶里找到它。纸页上多了一行圆珠笔字——
“第3题,解法太绕,我给它修了条高速公路。—— passer-by 001”
字迹张扬,像一路按着喇叭。下面果然贴着一张便签,三步出答案,还画了个得意的笑脸。我合上本子,把它放回远处:别急,下一站。
第三天,本子出现在食堂长凳上。不知谁把油渍沾上了,第7题旁却多了一枚端正的铅笔字——
“第7题,我错了。原来大孩子也会掉进同一坑。—— 002”
字迹拘谨,像刚学会呼吸一样。旁边画了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,背着问号壳。我忽然觉得,这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旧账,而成了公共的“踩坑地图”。
一周过去,错题本越来越厚:贴纸、便签、透明胶带,甚至一张公交票根——背面写着“003在公交车上想出更懒的办法,请看附录”。我翻到“附录”,居然是一页撕下来的餐巾纸,用圆珠笔正反两面推导,最后一句:“怕坐过站,先写到这。”那凌乱的笔画,像夜里匆忙亮起的灯塔。
又过几天,本子神秘地回到我办公桌。封面多了一行正楷:
“请原主签收,也请你继续写。”
我愣住,心里像被谁轻轻叩门。原来他们知道这是我布下的“局”。我翻开,发现多了一张集体签名页:
“001、002、003……017报到。”
字迹大大小小,却都工整。空白处有人写:“我们决定把错题本留给你,也留给自己——下一届。”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:教育不是把正确递给谁,而是把错误递来递去,让每一双手都敢在上面留下温度。我提笔在封底写下一行字:
“愿你们把坑踩成路,把路走宽。——原主000”
第二天,我把错题本重新放回讲台,只是这次没有故意。它躺在那儿,像一座小小的广场,等待新的脚印。风扇依旧吱呀,却不再单调,仿佛替所有路过的人,低声合唱一首未完的进行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