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瓜籽在课表外发芽
发布时间:2025-09-24 16:13
作者:田永平
来源: 襄阳市襄城区卧龙中学

五月的校园,北面墙根有块空地,常年堆着断砖、旧课桌腿和风吹来的塑料袋。大课间,学生追跑经过,灰尘像一群受惊的麻雀。我弯腰捡起半截红砖,忽然想:让这块地也上一节课吧,课名就叫“西瓜”。

我把想法写在黑板报角落,谁想参加?课间到办公室领取。孩子们蜂拥而来,伸出的手像一片小林子。籽是家里带来的:阿禾捧的是黑籽,说是他奶奶去年留的“籽瓜”;佳颖递来五粒“麒麟”,说是爸爸工地上的“奖品”;小浩最夸张,捧一把“拇指西瓜”籽,说要让全校看“迷你月亮”。我给每人发一张旧试卷,让他们把纸包成小包,写上名字——这张曾经决定名次的白纸,第一次有了泥土的温度。

翻地那天,阳光正好。没有工具,孩子们把断砖垒到一边,捡来的旧尺子当锄头,一次性筷子做标签。泥土翻起来,带着潮腥,像一本被雨水泡软的旧书。我让他们把耳朵贴在地上,问听到了什么。阿禾说听见“蚯蚓打饱嗝”,佳颖说听见“地心跳”。我笑着点头,心里却想:但愿他们也能听见自己生长的声音。

籽入土,浇第一遍水。小浩的“拇指西瓜”被安排在最前排,像仪仗队一样。孩子们蹲在垄沟边,用树枝搭“三脚架”,再套上塑料袋,说是“微型温室”。我提醒他们:别写观察日记,那是作业;要写“悄悄话”,只给西瓜听。于是,每天的数学课前,讲台会准时出现一沓彩色便签:“今天风大,你别怕”“操场上的旗比你们高,但你们会比旗更高……”我一张张收好,像收着一沓不会迟到的作业。

两周后,西瓜率先探头,子叶像刚睁开的绿眼睛。孩子们激动地在走廊里奔跑,鞋底带起泥点,像给水泥地撒下星。我趁机把“倍数”搬进田里:量子叶长度,算日增量,用一根草茎画折线图。数学不再只是本子里的横线,而是藤蔓上微微拱起的弧度。

六月,暴雨。排水沟堵了,水漫到垄背。我们全员出动,用废旧勺子舀水,把被冲歪的苗扶正。佳颖发现一株只剩根须还抓着泥,她用手轻轻拢住,像捧住一只受伤的小鸟。那天,她写下最短的“悄悄话”:“别怕,我陪你。”我隔着雨幕看见她睫毛上的水珠,分不清是雨还是泪。

七月,藤蔓铺满空地,小黄花迎着晨露。我安排“值班表”,每人负责一天“护花”,用毛笔给雌花授粉。阿禾在雄花蕊上蘸一下,手抖得像给老师递检讨。授完粉后,他忽然说:“原来西瓜也要‘相亲’。”全班哄笑,笑声惊起一只白鹭,掠过校园上空,翅膀拍打出风的声音。

八月,收获。我们只结下四个瓜:三斤半的黑皮、五斤的麒麟,还有两枚拳头大的“拇指”。切开那一刻,红瓤里嵌着白籽,像地图上的河流与岛屿。孩子们把第一块递给我,我转手递给门卫爷爷——他守了四十年校门,第一次吃到在校园里长大的甜。孩子们啃着瓜,嘴角沾着红汁,像偷涂了口红。我让他们把瓜皮留下,晒成“瓜皮船”,写上愿望,放进村后的水库。小浩写:“明年我想比西瓜还高。”我补一句:“那就把根再往下扎一尺。”

九月,空地恢复平整。我们拔藤、翻土、种上萝卜。西瓜的藤蔓被剪成段,挂在教室后墙,做成“时间地图”。我在这张地图旁贴了一行字:

“课表之外,还有生长。”

夜深人静,我打开抽屉,里面躺着几粒遗漏的黑籽,像不肯睡去的逗号。我拿起一粒,对着灯光照——外壳薄而透亮,仿佛裹着一团小小的火。我知道,它随时可以裂开,也随时可以远航。就像这些孩子,就像我自己——

在乡村,在尘土里,我们悄悄种下西瓜,也种下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