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第二节课,《金色的草地》正讲到蒲公英的奇妙变化。阳光斜斜地射进教室,在摊开的课本上铺了一层薄金。孩子们跟着我的范读,声音稚嫩却认真:“蒲公英的花就像我们的手掌,可以张开、合上……”
突然,从靠窗的第三排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。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偏离课本——一只白粉蝶,正跌跌撞撞地扑打着玻璃。它翅膀上的鳞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谁不小心撒了一把会飞的珍珠。
“老师,蝴蝶!”坐在窗边的小宇已经站了起来,脸贴着玻璃,鼻尖压得扁扁的。课堂的秩序像被风吹皱的水面,泛开细密的涟漪。我该立刻维持纪律,把注意力转回课文——这是教师的直觉反应。
但我停住了。
因为我看见的不是一只蝴蝶,而是几十双突然被点亮的眼睛。那些眼睛里有课本上没有的光——好奇的、惊喜的、想要靠近又怕惊扰了什么的光。小雅轻轻地说:“它是不是迷路了?”声音软得像怕吓着谁。后排的浩然已经摸出了科学课用的放大镜,虽然那只蝶在窗外。
就在这个瞬间,一个念头闪过:《金色的草地》写的是观察自然的美妙,而现在,一个更鲜活的“自然”正在敲我们的窗。
“同学们”我放下课本,声音不自觉地放轻,“我们悄悄地观察它,好不好?”
奇迹发生了。刚才还骚动的教室,突然陷入一种专注的安静。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,身体前倾,却没有人离开座位。他们用眼神追随那只蝴蝶,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。
我走到窗边,轻轻推开另一扇窗。秋天的风裹着花香涌进来,那只白蝶在窗框上停留片刻,翅膀一张一合,像在喘息,又像在致谢,然后翩翩而去。
“飞走了……”不知谁轻声说,声音里满是怅然。
“但它来过了。”我走回讲台,没有拿起课本,“谁能说说,刚才那只蝴蝶是什么样子的?”
小手像森林一般举起来。
“它的翅膀是白的,但不是纯白,有点像牛奶的颜色。”
“飞的时候忽高忽低,好像喝醉了酒。”
“停在玻璃上的时候,我看到翅膀边缘有点黑,像用铅笔轻轻描过边。”
“它很小,比我的橡皮还小。”
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:“观察”“描述”。没有PPT,没有预先设计的环节,只有刚刚发生的、新鲜如晨露的体验。
我重新拿起粉笔。笔尖落在黑板上,却没有立即书写。一缕极细的、不知何时沾上的鳞粉,正在午后的光柱里闪着微茫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金色。
原来,一只蝴蝶真正的停留,从来不是它振翅的片刻,而是当它飞走后,我们开始学会凝视它的眼睛,和忽然柔软下来的心。那缕偶然的、注定要消散的闪光,就这样被轻轻揿进了方方正正的汉字,嵌入了这个普通下午的记忆肌理。
教育最美的教案,有时正是那些计划之外的、振翅而来的瞬间。它飞走了,却把如何看见斑斓、如何描述悸动的能力,永远地留在了这间被阳光浸泡的教室里。
我转身,面对几十双重归清澈的眼睛,微笑着说:“看,我们的教室,刚才也是一片金色的草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