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“老古董”恩师
发布时间:2025-04-30 09:19
作者:刘春利
来源: 中国教师报

淡淡的玉兰香漫过窗棂时,校园广播正流淌着《光阴的故事》。办公桌上的教参突然滑落,扉页间飘出一枚金黄的银杏叶书签。这枚书签让我穿越时光,回到高中时代,想起了我的历史老师张勇义。

1993年,我从农村初中考入县重点高中。开学第一天,张老师身着蓝布中山装走上讲台,开场白干脆利落:“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历史老师,姓张,弓长张。国有国法,班有班规,从今天起,上课打盹、不交作业、考试作弊的,每次罚款5元!”

张老师不苟言笑,我们背地里叫他“老古董”。课堂上有人打盹,他会突然提高声调:“梁启超此时拍案而起!”惊得睡眼蒙眬的同学猛然抬头。有人模仿他推眼镜的动作,被他逮个正着。“教室不是戏园子,把《南京条约》抄5遍。”他食指叩击讲台,震得粉笔灰纷纷扬扬。看到男女同学课间打闹,他必定沉着脸提醒:“男女同学注意分寸!”

但我们渐渐发现,“老古董”有颗温热的心。那年冬天流感肆虐,他每天清晨6点就到教室开窗通风,肩头落满霜花。一名女生突发急性阑尾炎,他二话不说扶她坐上自行车,推着车步行5公里赶往县医院。那辆自行车的锈迹,至今还刻在我的记忆里。

他的本事更让人叹服。从未见他捧书授课,却对教材内容倒背如流;板书铁画银钩,堪比印刷体;讲鸦片战争时,随手就能画出清朝疆域图;批改作业时,红笔批注比答案还详尽,错别字都用方框标出。我曾把“戊戌变法”写成“戊戍变法”,他用工整的小楷批注:“戍字多一‘点’,正如变法缺了群众根基。”

高二时,我迷上了金庸小说,成绩一落千丈。那天张老师正讲“辛亥革命”,我低头在课桌下翻看《天龙八部》,正看到乔峰聚贤庄大战,头顶突然投下阴影。张老师铁青着脸站在我面前。他盯着我足足半分钟,撂下一句话:“按老规矩办,明天带5块钱来。”

5块钱对当时的我来说堪称巨款。我每周从家里带米到学校蒸饭,就着咸菜下咽。无奈之下,我向家住县城的同桌借了压岁钱。傍晚,我忐忑地摸到学校后山脚下的张老师家。青石板台阶陡如天梯,锈迹斑斑的铁栏杆硌得手心发疼。张老师看到我后,推开了木门,昏黄的灯光下,师母端出一盘炒白菜,热情地和我打招呼:“小同学还没吃吧?锅里有热馒头。”我攥着钱的手心全是汗,结结巴巴说明来意。

张老师却没有接钱。他扶了扶老花镜,深深叹了一口气说:“你们以为我真要罚款?我每月有工资,尚且精打细算。你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,供你读书多不容易?全县每年有几个女生能考上县一中?你脑子灵光,要是荒废了,对得起谁?”

张老师的话瞬间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神经。想到父亲在田地里佝偻的背影,想到母亲草帽下满脸的汗珠,我情不自禁流下悔恨的泪水。师母见状说道:“老张,你别说那么重!”张老师一字一顿地说:“响鼓不用重锤,但我看关键时候还是要捶一捶,这本我批注过的《中国近代史》送给你,有不懂的地方来问我。”

离开时,师母往我手里塞了两个馒头,张老师则再三叮嘱:“如果其他同学问起,你就说我收了钱,千万不能说漏了嘴,不能破了规矩。”我哽咽着说不出话,对着张老师深深鞠了三个躬。

我泪眼婆娑地回到教室,翻开《中国近代史》,里面有一枚风干的银杏叶书签。后来,每一节课我都聚精会神地听,每一页笔记都写得密密麻麻。遇到不懂的地方,就去找张老师,学识渊博的他总是让我满载而归。高考前一天晚上,我独自站在走廊里背书,忽然听见身后沙沙的脚步声。张老师笑眯眯地说:“早点回宿舍,休息好了轻松上阵!”高考放榜那天,我兴冲冲地跑到张老师的办公室拿成绩单,他高兴得手舞足蹈:“恭喜你,总分535分,历史118分!”

回首往昔,我感慨万千。误入迷途时,恩师的谆谆教诲让我醍醐灌顶,为我提灯引路。踏上三尺讲台后,我立志以张老师为榜样,做一名对学生负责的教师。岁月虽然磨去了少时的棱角,却无法抹去我对恩师的无尽感激和深深怀念。如今,那枚银杏叶书签依旧散发着经年的沉香,默默陪伴我、鼓舞我,给我温暖和力量。

(作者单位系湖北省英山县第一中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