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篇作文，我是在凌晨批到的。

屏幕里，字迹排版无可挑剔，立意“慎独”，引经据典从《礼记》到萨特，金句迭出，逻辑严密得让我这个语文老师生出“后生可畏”的寒颤。我习惯性给了一个“25（满分30）”，光标刚移开，心里却咯噔一下——太完美了，完美得不像一个十岁少年。

我起身去倒水，手一抖，开水溅到腕上。那一烫，忽然让我想到：上一回见到这种“零瑕疵”文章，是在某AI写作网站的范文栏。

第二天，我把作文复印，裁掉名字，发给三位同事。半小时后，他们陆续回答：25，26，28。我亮出底牌：“可能是AI。”办公室瞬间安静，只听见空调换气口的嘶嘶声，像教室后排突然冒出的冷气一样。

我连夜把文章粘贴进检测平台，蓝色进度条跑到底——“AI概率97%。”那一刻，我没胜利感，只觉后背发凉：若我盲改，它就是满分；若我放行，明天全班都能交上同一篇。

第二天上课，我举着这份“零分”进教室。

“老师，凭什么？”课代表小顾先站了起来。我笑笑，把作文投射到大屏，又调出AI网站，30秒生成一篇同题新作。两相比较，关键词、结构、引用，像孪生。孩子们屏息，我听见有人小声说：“原来机器也会写‘我的初心’。”

“可真正的初心，”我敲敲黑板，“是写给你自己的，不是写给算法的。”

我布置了一项“反AI”任务：把昨夜AI写的那篇带回家，用红笔删去一切不能让你起鸡皮疙瘩的句子；第二天，在删剩的空白处，手写补上只属于“我”的细节——奶奶的蒲扇、校门口凌晨四点的路灯、奥数失败后留在草稿纸上的泪痕。

收上来一看，同样的题目，三十六个“我”长成了三十六棵不同模样的树。小顾把那篇改后作文递给我，标题旁多了一行铅笔字：“老师，这回25分里，有12分是我的心跳。”

我在办公室记录数据：原文AI痕迹97%，修改后12%；平均得分由25降至20，但“情感指数”一栏，从冷冰冰的0蹿到81。我把表格发给同组老师，附上一句话——“我们打分的对象，不该是语言的完美，而是心灵的颤音。”

晚上，我把那篇“零分”装框，挂在讲台旁。有学生问：“老师，这是耻辱柱吗？”我摇头——“这是警示灯。它提醒我：分数之上，还有人的温度；技术再炫，也替不了你们眼里的光。”

于是，这间教室继续响起沙沙的笔声。我知道，那声音里，有少年在跟机器拔河——把“写作”从云端拽回掌心，让每一次停顿、每一处涂改，都成为他们向未来交出的、无法复制的人生水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