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校的银杏树又黄了。站在土操场上,我望着那株比教学楼还高出半截的老树,它粗糙的树皮里仿佛藏着整个村庄的记忆。秋风掠过,叶片便簌簌地落,像一场安静的星雨,落在孩子们沾着泥土的布鞋边。
米阳就是在这棵树下把我喊住的。她踮着脚,小手高高举起,掌心里托着一片刚落的银杏叶,叶柄上还沾着晨露。“老师,您听——”她把叶片贴到我耳边,自己先眯眼笑起来。“它在说悄悄话呢。”我配合地弯腰,却听见自己的心跳,咚咚,像远处田埂上打谷机的声音。
那天以后,教室后墙多了一只“百宝箱”——其实是装过化肥的塑料桶,被米阳刷洗干净,里面铺着她从家带来的旧毛巾。每天清晨,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,把新捡的银杏叶按“会唱歌的”“会做梦的”“会长皱纹的”分好类。有孩子偷笑她“捡破烂”,她便把一片叶子举到那孩子眼前,指着叶脉说:“你看,这是风走过的路。”
十月末的语文课,我讲到《铺满金色巴掌的水泥道》。窗外阳光正好,银杏叶把泥土操场染成耀眼的金色。米阳突然举手:老师,我们教室里也有水泥道!”全班哄笑——这破操场,晴天一身土,雨天两脚泥。她却跑出教室,片刻后抱着满怀的落叶回来,跪在讲台边,把叶片一片片排列。从讲台到门口,七步,她用七片叶子拼成歪歪扭扭的金色小路”,又在尽头摆了片缺角的叶子:这是老师掉的那颗纽扣。”
我的喉咙突然发紧。想起上周暴雨,我抱着教案冲过操场,确实崩飞了衬衫第二颗纽扣。原来她记得这些孩子,他们记得老师所有笨拙的瞬间,像记得每片叶子的形状。
秋收假前最后一天,米阳塞给我个报纸包。打开是幅用银杏叶拼的全家福”:我和三十六个孩子围成圈,中间蹲着看门的大黄狗。叶片边缘已微微卷起,她用铅笔在背面写道:老师,等叶子全脆了,我们就长成大树了。”
此刻我写着这些文字,窗外银杏正落。那片被米阳称为会唱歌”的叶子,就夹在我的教案本里。叶脉里还藏着她那天附在我耳边说的话:老师,其实我听见的是您的心跳。妈妈说,把心里的话告诉树,风就会把它带给想念的人。”
原来教育就是农业。我们播种,我们等待,我们终究要学着像老银杏那样,把根扎进更深的土壤,好让枝叶有足够的空间,去承接每一片带着童心跳落的叶子。